对一个成年男人来说,太宰治太瘦了,就算披了一件宽大的外套也掩盖不住的清瘦,伏在桌案上时,依稀能透过湿透了的外套看到他突出的蝴蝶骨,随着呼吸缓慢的一起一伏,像一只短暂栖息在他背上的蝴蝶一样美丽。
堪称精致的青年懒懒趴在吧台上,水迹向四面八方蔓延。
酒保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,目不斜视地把酒杯推到男人面前:
“太宰先生,你的酒。”
“哈啊——”太宰治缓缓打了个哈欠,起身,睡眼惺忪地接过酒杯,纤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在酒杯上摩挲两下,被冰凉的温度冰得颤了颤。
一摸到酒杯,这个略显颓废阴郁的男人好像得到了什么勇气一样,弯折的脊背稍稍挺直,就连鸢色的眼睛里的沉寂也稍微消融了一点。
惬意地伸了个懒腰,他举起酒杯,豪放地大口大口吞咽。
咕嘟咕嘟。
他的喉结在皮肉下上下滑动,一些淡橙的酒液顺着脖颈流进松散的领口,留下一道水渍,从下颌骨一路混进潮湿的衬衫领口。
暴殄天物。
酒保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睛,专心低头擦自己的杯子去了。
不过毕竟酒也是人家带来存在这的,也轮不到他心疼,别说牛饮了,就算摔在地上听个响也是人家的自由。
比起酒,他更心疼自己削的冰球。
按照这个喝法,冰球还没融化,杯子里的酒就被他喝完了。干脆就是个装饰品,根本什么功能都没起到,亏得他把它削得又大又圆。
崭新的布料划过杯口,透明的玻璃在顶光下闪烁着让人心情愉悦的洁净的光芒。
酒保郁闷的心情好了一点。
“哈啊——再来一杯!”
还没等他的手碰到酒杯,太宰治就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戳到他的眼睛前,任性地大着舌头喊道:“还有,别忘了加一份特制洗洁精!”
“对不起,本店没有这种东西。”
任性的要求拒绝着拒绝着,就完全兴不起什么波澜来了,尽管如此,这位太宰先生却还是因此为乐,孜孜不倦地每次都尝试提出让人为难的要求。
“哈?怎么没有了,我看到了哦,两只眼睛都好好看到了哦,你身后的台子上放的不就是洗洁精吗!”
“抱歉,那是非卖品。”
在酒鬼“怎么这样你是不是针对我”的大喊声中,酒保无声叹了口气,转身把洗洁精塞回柜子里,默默记住下次再也不把这种东西摆在台面上。
不然,就会被喝醉了格外难缠的醉鬼纠缠。
“嗯哼哼~”
“殉情~一个人是不行的~”
喝着喝着,这位酒鬼又唱起歌来。
酒保的动作一顿。
完全找不着调的歌声配上含糊又恐怖的歌词,就算再听一万遍也只想让人把耳朵堵上,或者把对方的嘴堵上。
其实他的嗓音很好听,是光听声音都能能迷倒一片姑娘的程度。
事实上,这位整天沉迷自杀的客人的确很招姑娘喜欢,因为他确确实实长了一张精致的脸,加上纤细脆弱的身材,忧郁沉静,摇摇欲坠,好像站在悬崖边自我挣扎的矛盾气质,在霓虹这个崇尚物哀之美的国家,太宰治这样的美人,光凭外表,就能让所有第一眼看见他的人升起爱怜呵护的情绪。
人们不由自主想接近他,摧毁他,或者,想要被他摧毁。
但他实在是太奇怪了。
明明只要稍微表现得正常一点,露出一点点自怜自艾的哀伤,自然又大把大把的爱慕者扑上来企图和他产生哪怕一点点的交集,恐怕他的追求者光是排队就要排到大阪去。
但是这位先生却致力于卑微地讨好看好的女性,在她们心神摇曳的同时冒昧地提出一起殉情的恐怖要求,顶着一张绝世之脸发出超恐怖殉情请求,硬生生把自己变成被女性害怕的变态骚扰狂。
也是,面对生命的威胁,就算是塞壬世间罕有的绝美歌声都不能百分百让人们自愿放弃生命,更何况只是一张好看的脸呢。
酒保摇了摇头,还是没阻止太宰治自娱自乐唱下去。
昏黄的灯光下,酒杯和冰块随着手臂的挥舞轻轻碰撞,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,成了这首歌唯一的伴奏。
太宰治闭着眼睛,深情唱着这首惊悚的“殉情之歌”,有点低哑的,带着说不出的沧桑声音孤单地回荡着,缓慢的延长音拉长了这首短短的歌,一个个音符寂寞地掉在地上。
“喔喔~耶~”
“一个人~不可以殉情~”
“但是但是~两个人就行~”
太宰治仰头,鸢色的眼睛映射着举在灯光下耀眼的酒杯。
他有一点醉了。
不成调子的歌声河流一般缓缓流淌,顺着楼梯一节节流下,带着满满寂寞的气息,穿过大门,模糊流淌在阴沉的夜中。
织田作之助风尘仆仆地推开门的时候,听见的就是这首不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