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开口则已,一开口就是亡国唱衰之论,与当今陛下所言的繁荣昌盛相背离,这要传出去,够他在扼鹭监大牢走一遭的。
扼鹭监耳目通天,岂是能乱说话的时候。
就凭他的关系,把自己捞出来都够呛。
正想着,齐祥已经给出了答案。
“教育。教育不良,则百官无才,不知高低进退,不知百姓疾苦,辨不清黑白大义,有的只是计较个人利益得失。不能说从前这样的人没有,但当这种人在朝中多了,祸事便起。”他断言道。
这倒是个新奇的观点,裴厌辞想着,从前他对官学与书院同样没那么看重,简直可以说绝大多数时候都忽略了它们的存在。因为官学体制也和如今一样早已定型,且那些读书人不会来事,成日不是教书就是做学问,是在朝中极其容易被忽略的群体。
“而要从教育入手,就必得改革当前制度。”齐祥道,“不是仅仅只靠你我在国子监内部的小打小闹,算学和法学我们照样也有招相应方面天赋极高的布衣监生,但这不够——远远不够!我们要推动整个大宇的教育制度改革,让底层的人,也能有更多出头的机会。”
自从科举这个创举问世,就无不称赞它的好,几百年来,就算改革,也只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。大晤灭亡后,门阀世家林立,行事更加猖獗,朝代变了,情况变了,人也变了几十代,但书院仍是那个书院。
所有人都所应当一般,觉得官学或者书院就是一个供学生读书的地方,教学的好与坏,取决于书院的先生是不是名山大儒,取决于学生的个人悟性。
一朝之兴衰,是天命,是皇帝无德,是奸臣乱朝纲,是起义与谋反的推翻。
从来没有人怪到教育本身,更没有人将其牵扯到一国之兴亡上。
“你是信我的?”齐祥笑看他的震惊与沉思,道,“信这不是酒后醉言?”
贪心
“大人担任国子监祭酒将近十年, 当今朝中恐怕再没有人比大人更懂教育。”裴厌辞道,“下官怎么不信大人的话。”
齐祥大笑了一声,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, “你先将教育衙署这事办好, 这事足够你忙活一阵子的了。倘有需要我去走动的,你跟我说。”
“下官明白。”
裴厌辞递交了文书扎子, 与他道别。
路上他细细琢磨了齐祥的话, 其实科举制度创立的初衷, 便是想让普通平民家的孩子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。挺公平的一个初衷, 自大晤末朝开始, 在历史的不断更迭之中, 早已模糊了原本的样子, 又成为权贵名正言顺进入朝廷的渠道, 挤压了大部分普通百姓子弟光宗耀祖的机会。
想着想着, 他回到格物堂,感觉身子因方才那两口酒的辛辣而轻盈了些许, 又觉得困顿。今日没甚事, 去徐度的讲堂里转悠了一圈后,与齐祥告了半日假回家了。
刚进院子, 他就闻见了一股檀香味, 无疏小声告状, “王公子成日念经打坐,还拉着我和娘亲讲佛,大哥, 他甚时候才能回去?”
“我回头跟他说说,今日染了风寒,我先休息一下。”
无疏“诶?”了一声, 担忧地要拉住他,裴厌辞已经进了自己的屋,脱了鞋袜外衫,倒头便睡。
这一觉睡到了晚膳后,隐约听见了有人进屋,警觉地睁开一条眼缝,就瞧见一身素白的棠溪追坐在他床边。
他这才睁开眼睛,“你怎偷摸进我屋子。”
“若是住你隔壁屋,那便能名正言顺进来了。”
“有人住了。”他全身发了通汗,顿觉神清气爽,裹着寝衣坐起来。
“那个书呆子?”棠溪追摇摇头,“也就他住你隔壁我放心。”
这人一看就没情趣,成日不是之乎者也就是阿弥陀佛,无聊得像一潭死水,也不像是会喜欢男子的,他相当放心。
“我若真想做点甚,你可不一定知晓。”裴厌辞冷嗤一声,问,“这是何药?”
“治疗破风伤寒的,你昨夜在浴桶里泡太久,湿寒之气入体,可把我担心了一天。”棠溪追嗔道,“你也不晓得看顾着点自己身子。”
舀起一勺吹了吹,正要递到他唇边,裴厌辞直接拿过他的碗,有些热,但也能入口,一口气直接将碗里苦涩的汤药闷了。
“还不是你害的。”虽然享受的是他。
棠溪追眼睫微垂,眸子暗了暗,接过他的药碗,“你喝药怎么这么厉害,像是喝习惯了似的。”
“一口一口喝不是更苦。”喝完了药,他肚子里有了东西,也不爱吃饭了,打了个呵欠,让人去打盆热水来。
“已经叫了。”
“怎么有黄连的味道?”裴厌辞脸色发白,眼尾晕染着病态的红,被喉头残留的味道苦得眼里漫起水雾,抬手就是一拳,“好端端的你放黄连做甚?”
“小裴儿,没想到竟被你瞧出来了。”
你这一脸欢喜求表扬的表情是怎么回事?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