架不住了。
夜深了,谁还有胃口大吃大喝,老支书让她别说了,真要感谢,明天再做准备。
妇人“是是是”地歇了话。
好歹消停了,冯渐微松了口气,听这意思,老支书有意让他们留宿。
果然,老支书接着说:“这位道公和你的朋友们,今晚就留下歇息吧,明天等莫二家里来人,再一起协商赔偿的事。我们村一直都是文明标兵村,不会讹人,就把损坏的凳子赔了就行。”
几张凳子顶死了百来块,还不比宾馆住宿费贵,冯渐微欣然同意,“那就打扰大家了。”
“没有的事,远到即客,都是缘分。”老支书客气几句,转而跟村里交待,“今晚就让莫二睡在这里,反正夏天冻不到人,正好让祠堂压压他的邪气,留两个人看守就行。”
既然是老支书发的话让他们留下来,自然住到他家去,他也早早叫妻子整理好房间。
老支书的家就离戏台不远,从祠堂走过去七八分钟这样。
路经戏台,莫二的车还停在原地,闫禀玉将车钥匙还回去。既然莫二到过这个村子,估计熟知小路,才能如此快地追上他们。
老支书的家是一幢走廊外开的老式二层楼,走廊没封,站上面能观村子风光,和远处起伏的山脉。
人老支书年纪大了,夜深叨扰,冯渐微没多废话,道过谢就带着活珠子和闫禀玉上二楼。准备的房间在走廊最后两间,考虑到闫禀玉是女生,就把带洗漱间的卧室给她,冯渐微和活珠子挤外面的公共卫生间。
今晚的事折腾到现在才告一段落,已经过十二点了,闫禀玉快快洗澡换衣服躺床上,想着得好好休息,才能以充足的状态面对未知的明天。
商场买的方领花边睡裙,是棉麻混纺蚕丝的,舒服透气,贴身如无物,果真贵有贵的道理。山里夜凉,小风扇吹着,裹个薄被睡刚好,可身体明明累极,却睡不着,是认床吗?她放养着长大,怎么会有这娇惯的毛病,只是……只是脑海纷杂,不静。
七岁前长在山里,与草木鸟兽为伍,七岁后独居在侗寨,看人家炊烟,羡满堂欢乐……她的人生有太多缺陷,以至于忘记,她的过去其实是空白的。
她有时会想,为什么自己对房子的执念如此深,不惜冒着危险去跟鬼签契约,就为了挣房款。是老头年事已高,没多少日子好过了,想接他过来享福吗?也不见得,她其实没多孝顺,没多爱他。爱出者爱返,一个不管孩子的父亲,孩子能有多在乎他呢?
只是她需要一个见证,能落实到家的意义,能告诉她,她可以让自己的人生过得很好。一个贫瘠的人,总想着如何去证明,殊不知,一个饱满的人,什么都不需做,人生就是立体的。所以,不管她怎么拼力,也无法改变,她的人生,她的过去,是空白的事实。
闫禀玉其实不喜欢悲观,随着柳州越近,一些被刻意压抑的思绪,占据着她的思想,不得不逼她去正视。就这样,纷乱,不得静。
“闫禀玉。”
“嗯?”
“怎么了?”
闫禀玉久久不回话。
她的气味发生改变,情绪起伏,卢行歧显出身形,来到她床前。
闫禀玉感受到他迫近的气息,掀开被子坐起身,才说:“我有个问题。”
不知是不是用被子裹住身体的原因,她声音有些瓮气。
“嗯,你说。”
“你先坐下。”闫禀玉拍拍床沿。
夜已深,月色透窗而进,卢行歧的身形跟随月影,笼罩在她身上。这个时候,她不想面对这些压迫感,所以让他坐下。
卢行歧依言坐在她左侧床沿,随手理平长衫。
闫禀玉盘腿坐床上,因为身穿睡裙,也下意识地扯裙边盖住腿。她问:“柳州府滚氏的异能是蛊吗?”
卢行歧回:“除了蛊,还擅巫。”
问完,闫禀玉又安静上了,低着脑袋,继续扯裙边。
直觉她还有话,卢行歧没有催她,将目光放到窗外,自言自语似的,讲起八大流派的典故:
“八大流派各据一府,各有其家传绝学:梧州府卢氏,走阴人入世,血藏乾坤,以阴魂起卦,通天地之晓。”
“桂林府班氏,驱嬲生魂,代代再生,可遁前世。”
“柳州府滚氏,侗地阴师,擅巫驱蛊,寄生人心。”
……
闫禀玉听着,慢慢抬起头,专注地望着昏暗中卢行歧微有轮廓的侧脸。这八家中,他们去过两家,现在到第三家。
她终于又开口,“你和冯渐微都说我是养蛊人后代,我的血能驱滚氏的目冢,那我母亲可能跟他们一族有关系吗?”
屋内昏暗,她的目光总是直接,有期待,又抗拒。卢行歧知她心中矛盾,只能说:“或许吧。”
“如果他们真的存在,却从不来找我,有些狠心。我倒宁愿不存在,本就没有,总好过失望。”闫禀玉用指甲去刮蹭牙签扎出的伤口,一时怨念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