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琨被请去喝茶吃点心的路上,听见了灵堂方向传来项弦的大哭声。
项家负责待客的人,乃是其族族主下的二号人物,名唤项博,辈分虽高却年轻,不过三十上下。其余子侄则垂手在后伺候,足见其规矩。
“世侄这一路上辛苦了,”项博说道,“本以为还得数日弦儿才能回乡,运河已这么快了?”
萧琨解释道:“我俩使了法术,飞回来的。”
众人观察萧琨,见其双目靛蓝,身为色目人,却又当了大宋的官。项博听其口音,正疑惑时,萧琨索性爽快道:“我是辽人出身,曾任耶律家的太子少师,故国灭后,是项弦引我入开封,领驱魔司使一职,混几石俸禄讨生活。”
这下诸人才明白,项博认真道:“辽也好,宋也罢,西夏大理,俱是神州中人,无分你我。”
萧琨又谈了些会稽与开封之事,听项博言下之意,江东一地显然对金石局与道君皇帝多有不满,但世家子弟谈吐极有分寸,凡事点到为止,亦未让萧琨发表对朝政的任何看法,免得他为难。
唯独谈及太子接位一事,项博表示出了关心,毕竟项家有不少族人担任地方官与外派京官,这关系到政局的稳定。
萧琨根据所知一一告知,大致亦是权力更迭正在开封发生,目测仍在可控范围之内,项博等人便放下了心。
过得将近半个时辰后,灵堂处已不再有哭声传来,项博便起身道:“咱们去灵堂罢,世侄请。”
萧琨会意,可以去拜祭了,便来到灵堂中,诸人等在门外。项弦已换了家中准备的孝服,戴了白帽,膝前横一把哭丧棒,跪在灵帷前,春风吹来。
一旁又有守孝的年轻女子,容貌倩丽,正跪在项弦身畔,小声说着话,似在安慰。
萧琨上前拜过,项弦双目通红,转头看了他一眼。
“这是我堂姐迎秋。”项弦说,“这是萧琨,我的好兄弟。”
迎秋点了点头,与萧琨互相见礼,说:“老太太听说萧大人来了,想与他说说话。”
项弦说:“明天罢,黑灯瞎火的,人刚到,我都还没去见姆妈呢。”
“不打紧。”萧琨起身道,“你去喝点水,今夜得守灵。”
迎秋带着萧琨往内室去,是时已近二更,再无客吊唁,项家大门紧闭,外间的堂亲们纷纷散了,家丁与仆役收拾一应祭奠用品,以待明日再用。
萧琨穿过花园,穿廊风吹得他很舒服。
项家亭台楼阁,一应俱全,乃是大园林。嶙峋假山搭配精心修剪的松、柏,水流涓涓淌下,满池风荷映着月色,夏风吹来,荷叶犹如绿浪,不久前方下过雨,水珠从叶面上滚落。
偌大宅邸中,曾经只有项弦父母居住,夫妻俩老来得子,生下项弦时,其父项豫已是五旬之年,短短数载,得享天伦之乐。项弦在家中长到七岁,便跟随沈括离家修行去了。
内室中,一名老妇人在榻上端坐,观其容貌已有六旬岁数,身畔围着不少女孩儿。迎秋开了房门,说道:“萧大人到了。”
老妇人要上前来迎,萧琨忙道:“伯母快请坐。”
诸多女孩儿或坐或站,小声说话,望向萧琨时,眼里充满了笑意。
“兴儿上京后,我占了一卦,知道凤儿今天准能到家,还有一位贵客。”项母笑着说,“你问她们是不是?果然,占得准罢?”
“真准!”众女纷纷笑道。
项弦之母名唤谢蕴,师从吴地一位高人卦师,年少时偶有得窥天命的灵光刹那,却因太过通透,仗着自己聪慧勘玩天机,屡屡点破凡人命数,乃至百病缠身。嫁入项家后得以大彻大悟,极少再干涉他人命数,身体渐转好后,又与项豫琴瑟和鸣,三十余岁时方有了项弦。
也正因此,项弦被沈括收为亲传弟子时,谢蕴明白到凡事不可违抗天命,劝了丈夫许久,项豫虽心不甘情不愿,却也只得随他去了。
“伯母好。”萧琨笑了笑,在一旁坐下,陪她说话,又有侍女上了茶。
“你就是琨儿了。”虽然谢蕴已老,眼神却依旧如少女般灵动聪慧,注视萧琨,满是笑意,说,“凤儿今年来了三封家书,每封里头都说到了你。”
萧琨至今日才知项弦小名,心道当真人如其名,这名字再贴切不过了,扬眉笑问:“说我什么?”
“无非是司中起居饮食的小事,”谢蕴道,“报喜不报忧,儿女们的常态。你爹娘可还好么?”
“我娘已去世了。”萧琨答道,“爹还在,但久不说话,前些日子里刚见得一面。”
谢蕴点了点头,一旁有女孩儿互相使眼色,谢蕴便笑道:“没规没矩,说什么呢?”
一名女孩儿便笑道:“萧大人的眼睛是蓝的,像宝石一般。”
“此乃洞彻众生万物、勘察天地大道的幽瞳。”谢蕴说,“萧先生的修为是极了得的。”
萧琨没想到见得项弦的娘第一面,就被说破了身份。
“凤儿还好罢?”谢蕴依旧担忧着儿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