!”
“以前的心思不该有的,什么都不该有。我来见你,就是想死在你面前。要不是你,我早就死了。”他颤抖着手掩面而泣,积郁在心底的悲愤一时爆发,“你为什么要救我,为什么要让我见到你,让我肖想那么多?其实你也看不上我对不对?你跟别人一样,不过你藏在心里,他们都说出来了而已。彦则,你一直说要我别在意,可我怎么会不在意?那些人的话就像一把把刀,在我的心上剜啊……”
卢彦则这辈子很少见过不想活的人,打仗多次,流民动辄吃土甚至吃人,无一不是为了想活。他见过太多想往上爬的人,第一次看到有人竟然无论怎么拉都拉不上来,一心只想着后退进入无边地狱业火。
“你不是想死吗?等今日检阅结束,我带你去一个地方。”
·
临近傍晚,卢彦则带钟少韫来到了陇山下。
陇西行营位处边疆,往外走十几里就是陇山。巍峨群山是天生的屏障,将敌寇外患和很多豺狼虎豹都拦在外面。即便如此也是不够的,大周朝廷会斥资修建城墙,战时将城门关闭,和平时就打开门,互市贸易。
城墙下,累累骸骨相支柱。
卢彦则拉着钟少韫的手腕,他们穿行在暮色中。晚风徐徐吹拂,这时节已经快到初冬,隐约有些寒意。城楼高耸,每块砖都透出冰冷,透过足履,渗入脚掌。
钟少韫扛不住寒,若非披着卢彦则的猩红斗篷,此刻怕早已四肢僵硬不能动。高耸山峰挡住了斜阳,他们就这样穿行到了背阴处。
边草,边草,边草尽来兵老。
靛蓝色的西边天空已有圆月斜挂,赤红旗幡捧着那轮明月,戍士望乡,吹响胡笳。他们之中,有的有家不能归,有的无家可归,也就只有在日暮之时,能与伙伴围成一团,煮饭敲斗,唱着自己家乡的歌。
“你带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?”钟少韫问。
卢彦则不回答,抚城墙远望,又拉着钟少韫来到了一处尸骸枕藉的山坡。
白骨腐尸,寒鸦数点,枯木萧然。举目四顾,半卷红旗握在一截断臂手中,而断臂所属的躯体找不到了。
由于时节微寒,所以没有腐烂的臭味,破布和残躯堆叠在一起,连人形都很难辨认。钟少韫不敢再看,孰料卢彦则扒下他掩面的手,“不是想死吗?来,就躺这儿,不出一会儿就有乌鸦和秃鹫来叼你的肉,或者在兵荒马乱的时候,你什么都不做,就会有人砍了你当军粮吃。钟少韫,你知不知道活着是什么意义?”
钟少韫皱着眉不愿再看,背阴处太冷了,他衣服单薄,这会儿牙齿打颤,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。
“你是不是觉得我生来优越,所以就一路顺畅不会有绝望?不是的,我和很多绝望之人都打过交道,怎么可能无感。他们有的在战场上失了眼睛,有的没了胳膊,更痛苦的,是无家可归。我能做的只有让他们活下去!我调度粮草,驻守粮道,就是为了自己治下再无吃人肉的惨状。你看到很多白骨是不是?我告诉你,有些不是乌鸦叼走的,是人剐的!”
“守城战中粮道一断,城中仓储不够吃,那吃什么?吃人肉!市集上人肉和粮米堂而皇之摆在一起卖,甚至人肉比粮米还便宜。你想死,好,那你就去死,变成那一炉肉羹里的一部分!”
钟少韫没想到卢彦则反应如此激动,他下意识想去辩解,可是辩词太苍白无力了。
生死……是啊,钟少韫没卢彦则懂生死。
卢彦则不会温柔劝和,也不会顺着钟少韫的话往下说,在卢彦则看来,这世上想活的人那么多,死太容易了。要是真一心求死,那他拦也拦不住,不可能随时跟在钟少韫身边。
那么为什么还要带钟少韫来这儿呢,是想让钟少韫明白什么呢?
话已至此,卢彦则忍不住动容,唱出了那首军中流传的《陇头歌辞》:
“陇头流水,流离山下。念吾一身,飘然旷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