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二,嘿呀!一二,嘿呀!一二——”
数到第三声,穗子轻而易举往后一挪!
吱呀——
伴随令人牙酸,生锈金属摩擦的声音,冷冰冰打在脸上的雨水突然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笼罩在头顶的黑伞,把风雨挡在了外面。
“谁啊?”
穗子一抹脸上的雨水,叉腰仰头,一张严肃的脸映入眼帘,长眉星目,嘴角绷直,银发黑眸,散发着赫赫威势。
“咿——”
被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势吓了一跳,两个冲天辫直直翘起,穗子一下子松开铁杆,像只被吓到的小兔子一样躲回报刊亭中,探出个严肃的小脑袋:
“你,你干嘛?”
穗子很有警戒心。
这个叔叔看上去凶巴巴的,要是他敢进来抓她,她就,她就大喊大叫,冲到大街上去,吸引别的大人的注意力!
“偶然路过,需要帮忙吗?”
但是奇怪的大人只说了一句话,就停在外面,只默默地动手,收拾外面的报纸和杂志。
一摞,一摞,隔着窗户,奇怪的大人把一摞摞整理好的报纸放在桌子上。
细雨飘落,沾湿了他羽织的一角,但他恍然不觉,只是认认真真清点,直到摆在外面的纸制品一个不落地被放回窗户后,他才收回手,撑起雨伞,转身欲走。
“诶,小伙子。”
不知何时苏醒了。
须发皆白的老人,牵着小女孩的手,笑眯眯地站在报刊亭的门口,朝他招了招手:
“谢谢你了啊,老头子我腿脚不好,耳朵又背,全靠穗子这孩子帮衬,多有失礼,勿怪勿怪。”
“老人家不必在意,小孩子有警惕心是件好事。”
银发的男人握着雨伞,礼貌地点头,和慈祥的老者辞别:
“雨要下大了,老人家,您快进去吧。”
“小伙子,进来避避雨吧。”老人的须发皆白,腰身伛偻,眼睛浑浊,但语气透露着说不出的慈祥。
“进来坐坐,喝杯茶,暖暖身子,到我这个年纪啊,才不会一下雨,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啊。”
“爷爷,你的膝盖又疼了吗?快躺回去,穗子给你揉揉!”
可爱的小女孩抓住爷爷皱巴巴的手,用热乎乎的手盖住爷爷的膝盖,催促他。
而老人只是牵住她的小手,笑眯眯地看着银发的武士,向他发出邀请,对他腰侧的长刀视而不见。
“年轻人,来避避雨吧,什么急事需要顶着一场雨去做呢?和我这个老头子比,你们年轻人的时间还有的是呢,呵呵呵……”
岁月在老人身上留下鲜明的伤疤,让他弯了腰,浑了眼,明明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末端,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轻松愉悦的气息,就好像一颗遮天蔽日的大树,为膝边的小树苗遮风挡雨。
一个随处可见的报刊亭,随处可见的老人,看上去平平无奇,而岁月则让他洗尽铅华,和蔼坦然地面对每一场雨。
“我……”
福泽谕吉站在雨中,握了握身侧的长刀。
缠了布料的刀柄粗糙的触感,嘈杂世界里,唯一的真实触感。
“老人家,您快回去吧。”
“……”老人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“算啦,算啦,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,老身也不多嘴。”
“这本新出的杂志,算老身的谢礼,就当是一个老头子能给出最有价值的赠礼了吧。”
年轻的武士站在雨中,接过女孩递过来的杂志,愣了一下,揣进怀里。
雨滴敲打在黑色伞面上,哗哗作响。
最后,这个热心肠的年轻人朝老者点了点头,转身,一步步走入了朦胧雨幕。
烟雨朦胧的街道,一柄黑伞,一身绿色羽织,脚步带起水珠溅落于地,劈啪作响。
大雨让世界变得很大很大,大到放眼望去,整个世界除了雨水就是白雾。
雨中的世界却又很小,小到只有伞下这个小小的空间,寂静,安宁,呼吸落针可闻。
白发武士撑着伞,在大雨滂沱的街上慢慢走着,一步一步,慢悠悠的,很有禅意。
如果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就好了。
武士停住脚步,仰头。
一座高大的建筑绵延向上,直到天的尽头。
……
江户川宅
雨幕如织,大雨滂沱,一片漆黑的江户川宅被笼罩在模糊的水汽之中。
雨滴沿着屋檐连成一串,淅沥落下,被风吹得歪斜,落在檐廊水泊,一声连着一声,惊起波澜。
窗户和门兢兢业业地工作,把狂风和暴雨全都拦在屋外。
白日里热闹喧嚣的客厅,深夜里一片空荡寂静,漆黑一片的空间里,只有挂在墙上的钟表滴答作响。
咔哒,咔哒。
一声一声,伴着打在阳台玻璃门的雨滴,奏响一曲深夜安眠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