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继的影响有好有坏。好的是,地方官员受到制约,很难一手遮天,有些官员因此倒霉的过程,郭宁看了都直乐。坏的是,因此生出诸多矛盾无论对错,也无论最终结果好坏,处理的过程事实上占用了大量资源。
此前天津府附近开拓港区的民人闹事,便是一例。干活自然是苦的,朝廷给的补偿也不少。奈何人有了比较,心态就和原来不一样了,不那么容易安心做牛马。
郭宁当年起兵的目的,就是能让汉儿们不再做异族的牛马。但他和他的伙伴们再怎么努力,餐桌不可能无限制地扩大,餐桌上摆着的酒菜也不可能无限制地增加。大家都想在桌上,但总有人挤不上桌;大家都想吃肉或者啃骨头,但也总有人付出的多,收获的少,不得不喝汤乃至喝泔水果腹。
喝泔水的人会有怨气,有怨气就会生出动荡。当郭宁自己流窜于草莽的时候,对此可以心有戚戚,但他现在是皇帝了,身边的人也都富贵,屁股既然换了地方,考虑的角度就会变化。
早前在山东的时候,这并不是大问题。因为山东的体量毕竟有限,定海军从海上输入的资源规模足够巨大;从各地投靠定海军的流民,乃至定海军从战场上捕获的俘虏充作奴工,也足以填补人力的不足。
至不济,还有从东北内地持续引入的生女真或其他异族,他们落后的文化和经济,就保证了他们兴高采烈地蹲在桌子底下卖苦力喝泔水。
但随着大周建国,地盘大了七八倍不止。以前可以毫不介意的地方,现在都要纳入统筹考虑的范围,朝廷不可能放纵人力资源的肆意流动,也不能允许任何一个行业无限制地抽取人力资源。
偏偏那么多行业都如雨后春笋,稍慢一步就时不我与,亟需用人的地方每天都在飞速增长。
换句话说,想要把桌子做大,就得要人。可桌上的酒肉有限,愿意卖苦力喝泔水的人不够用。
最近一年来,陆续有矛盾和冲突在工场和农村间发生,北疆新开设的大片农场隐约有和内地争夺利益的意思。甚至尹昌等武人公然推动南侵,也很可能出于政权和贵族集团的事实需求。
好在这会儿摆平了高丽。
郭宁忍不住微笑。
尹昌这老儿打仗的本事也就那样,但几十年游走于黑白之间、无数次黑吃黑的经验摆在这里,台面上台面下的奸滑手段一样不缺。
高丽国的政变和内讧也很频繁,可他们那水平,停留在当朝宰执带几十人砍杀政敌,国王派十几个和尚暗杀宰执的层面,何等粗糙?尹昌这样的人放到高丽国去杀人,自己手上全不沾血,该清理的人已经死个尽绝……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!
高丽国既在掌中,一个巨大的人力来源地就摆到了郭宁面前。
高丽国地狭而贫瘠,人口却多达两百万以上。高丽百姓普遍受到贵族们层层叠叠的压榨,随着高丽国的国政日趋荒唐,他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。
莫说最为不堪的贱籍之民,就算这两百万人里占据大部分的良民,也都挣扎在极度贫苦之中,卑贱一如禽兽。他们中的许多人,也早都抱着有奶便是娘的心态。上面的大人物们既然不在乎他们,他们也不在乎上面的大人物。
所以高丽开国之初能和契丹人打得有来有去,眼下仅仅几批契丹人的溃兵流民,却能在其境内横行无忌。明摆着,根本没人愿意为了高丽的未来拼死作战。
这几年来,汉商在礼成港的聚落越来越庞大,投奔来的高丽人越来越多,也实实在在地出于混饭吃的实际需求。
崔忠献在的时候,汉商们通过各种途径向高丽贵族们请求,希望能把生意做得更深入,在高丽国境内开辟更多财源,却被崔忠献为首的都房持续压制。
现在崔忠献死了,汉商们可以把生意做到高丽境内,在瓷器、药材等方面的收益翻番指日可待。在这方面,最初的目标已然达成,礼成港左近的汉商这会儿该是何等急不可耐的嘴脸,站在汉商身后的大周武人集团又是何等垂涎欲滴模样,郭宁想想都要摇头。
但既然条件合适,为什么不做得更多呢?
大周的餐桌周围,容得下许多人。高丽人也该有改变人生的权利,也该有赢取富贵的机会。
汉人可以深入高丽,高丽人也可以大规模地离开高丽,投身到更广阔的天地。这是双赢!
“让左右司会同高丽汉商里我们的人,尽快拿出方案,办一个新的商行。”
郭宁一边盘算着,一边慢慢道:“仿照上海行的例子,股份由大周和高丽各占一半。这个商行不参与任何旧有生意,只做一件事。那就是以招募雇工的形式,把高丽人组队送出高丽,然后再拆分安置到我大周各地……不,拆分安置到任何一处我们需要用人的地方。”
第九百七十一章 餐桌(下)
换做过去的任何一个中原王朝,都不像大周这样具有人力上的猛烈需求。以农耕为根本的政权只会竭力压制人员流动,直到土地兼并摧毁农村的根基;而以内陆为根本的政权,则承担不起人员流动的成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