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他的父亲还常说,土薯能健脾补虚,治诸虚百损,疗五劳七伤,吃土薯,比吃粟米和麦子更好。
这几年来,吕枢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倒是很久没有吃过这东西了。
他稍稍犹豫,那蒙古人有些不快,向前一步道:“你不吃吗?”
吕枢抬头看看。
这蒙古人裹着件黑黄色的羊皮袄子,身上有一股浓烈的羊膻味道,混合着人体屎尿和汗液的臭气。他的脸上、头发和胡须上,都油糊糊的,大概从出生以后就没有洗过澡。就连头发和胡须被编结成的小辫,也很久没有梳理,全都纠缠在一起,黑乎乎的一团又一团,把脸都挡住了。
这种人,恐怕是蒙古人里最低等的奴隶,形同野兽,没什么道理可讲。吕枢咧了咧嘴,低声道:“我吃,这是我吃惯了的。”
他用熟练的蒙语答话,先让那蒙古人吃了一惊。
随即他捡起一根土薯,又往身边捡了块小石头,刮去了附着在土薯上的泥土,然后咔嚓咔嚓地连皮咀嚼起来。这种随随便便的态度,反倒让那蒙古人暴躁的情绪缓解了些,转身便走了。
土薯生吃起来,口感不怎么样,还很容易导致腹痛,更不消说吕枢带着砂土一起吃了。但他在马背上颠簸一阵,几天前的隔夜饭都喷出去了,这会儿饿的心慌,于是很快吃完了一根。
他拿起第二根,用石块去皮的时候,动作稍微仔细些,把泥土小心刮去了。土薯的汁水会引起皮肤瘙痒,得趁着还有阳光,多处理好几根,等阿多醒来以后,可以填填肚子。
吕枢知道,给他吃土薯并非虐待,这东西也是底层蒙古人常吃的。
在许多汉儿的想象中,草原上的鞑子天天都吃肉喝奶,所以才个个凶悍如狼,其实并非如此。
一般的蒙古部落里,人们的食物以奶制品为主而以猎获的肉食作为补充。豢养的牛羊虽多,也不舍得吃。一旦撞见黑灾白灾,牲畜常常死得百不存一。而草原如此广阔,灾害几乎每年都有,所以每年也都有部落的经济基础被灾害摧毁,不得不靠打猎或劫掠为生。哪怕熬过最艰难的时候,畜群重新繁衍,依然是不舍得吃的。
吕枢小时候去野地里掘菜摘果的时候,就常撞见同样在土里刨食的小鞑子。最初的几年,两边彼此对视,各顾各地继续忙活;到后来,大些的孩子随身带刀,但那也只是以防万一,毕竟两边都在挖土薯,实在没什么争抢的价值。
不过,眼前这群蒙古人,看起来不像是有部落的。
吕枢注意到了,远处的几个蒙古帐子非常破旧,而且看不到有老年人和女人,负责点燃篝火的,也都是壮年男子。偶尔有几个圆圆脸的小孩子抱着柴禾,从吕枢身边跑向营地,他们的肤色全都黑里通红,面庞上有大片被晒伤和冻伤的瘢痕,看起来有点凶恶。
营地另一头已经点起的篝火旁边,有几个蒙古人除去外袍,露出身上精壮的肌肉,正在摔跤,也有不少人不下场,只专心为旁人喝彩,吕枢怔了怔再看,确认其中不少人缺胳膊少腿,居然是残疾。
正眺望间,身侧马蹄声起,一个鞑子骑马从吕枢身后经过,伸手一抄。这人的力气好大,竟然只用单手就把吕枢提起来,揪着他在营地里来回奔驰两圈。
吕枢的体格比一般的少年轻些,但也大几十斤了,落在这鞑子手里竟如羽毛也似,跑得兴起,还在空中作了个投掷脱手的动作。
吕枢大吃一惊,只道这趟要死了。却不料背后衣袍一紧,那蒙古人发了半截力,便把吕枢重新接住,然后满脸轻蔑地将之扔回原处。
吕枢肩膀先着地,脑袋随即跟上,咚咚两下撞得七荤八素,嘴里又开始觉得腥咸。
他喃喃地骂了几句,听到身后传来阿多的声音:“这伙儿是什么人?马贼么?”
吕枢反身扑过去,搂着阿多连声嚷道:“阿多,你醒了?”
“别动!别动!”阿多连连摆手:“脑袋和脖子都疼,头晕的很,眼睛也疼,别晃。”
吕枢讪讪松手,把土薯摆在阿多身前,让他慢慢吃点,恢复体力。
阿多两眼充血的厉害,稍微睁开眼拿了根土薯,就闭眼继续躺在原地。
他们所处的位置,是临时用木板和兽筋搭建起的马厩里。马厩外头有几个兀剌赤也就是马夫,各自持着鸡心铁挝往来巡视。
马厩里除了他们两个,还有几匹马。有匹马探头舔了舔阿多,把他手里的土薯整个吃掉了。
阿多闭着眼,依然躺着不动。
吕枢看看他,再看看越来越显深黯的营地。过了会儿,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:“我听卢五四说,狗泺榷场生意兴隆以后,常有往来商贾遭到马贼劫掠的。所以库区此前才加高了外墙,还让也里牙思在库区外头增设了望楼、箭楼。抓了我们的人,或许便是某一支马贼?”
“他们不是马贼。”
阿多依旧闭着眼,摇了摇头:“如今草原边缘的马贼队伍里,蒙古人的数量并不多,倒有一多半是金国的散兵游勇,尤其是汪古人和契丹人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