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音和北方大不相同,两边厢交流得很是痛苦。
史天倪注意到了这情况,于是向俘虏里头指了指。他所指点到的几个人,便是方才乱哄哄的时候,曾经用官话求饶的。南朝的官话,和北方燕音依然不同,但有这几人在旁解释,怎也不至于鸡同鸭讲了。
眼看打扫战场即将完成,史天倪站了起来。
他沉声道:“这里距离州城太近了,实不堪用。准备放火吧。下一步要尽快接手王子清在南啸山,南匿寨的两个据点和私港,船只首先要扣住。至于船员,先和家属分开安置看管,等咱们后继的人手赶到,再加以鉴别,慢慢分化使用。”
众人方才领命,岭上负责警戒的同伴忽然嘬唇作哨。甲士们立刻戒备起来,全神贯注地小心敌袭。
过了会儿,史天倪挥了挥手,示意众人不必紧张。他听出来了,山下来人为首的策马而行,余者数人小跑跟随急促,并不刻意放轻脚步,从方向上来说,不是南面沿海地带来的,倒似出于福州城那边。
一行人沿着道路奔走,转瞬即至。看到山寨里外狼藉,火光下数百人跪伏的景象,他们当即吃了一惊。大吏打扮的骑马之人下意识地勒紧缰绳,显然没料到这座寨子脆弱至此。
这大吏随即注意到,史天倪就在高台上看着。当下不敢怠慢,翻身下马,快步来到台下跪拜。
“本州孔目奉知州胡老爷之命,拜见大周国的永清县伯,史元帅。”
这下吃惊的,成了史天倪了。揭出众人来自北方不难,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,就明白来的具体是谁,那可真不容易。史天倪心念急转,立刻开始盘算自己哪里露了行迹。
那孔目见史天倪没有言语,起身叉手道:“我家知州老爷知晓元帅大驾来此,甚是惊喜,已经在衙门背下酒宴,为元帅接风洗尘,并商议两家共讨海寇事宜。”
史天倪轻笑了几声。
两家共讨海寇,是上海行在庆元府那两位首领议定的。但这事落到实处,周宋两家又各有各的想法,而且也没什么遮掩。
宋国既想利用北方武人之凶悍,又想依托本地优势牵拢辔头,对南下的北方武人加以控制。或许在他们看来,这样便能藉着海上的冲突,不断消耗大周财力吧?
正如大周用海贸牵制宋国,宋国也同样能用海贸牵制大周,这种牵制是相互的。
不过,有一点,宋人始终还没适应。那就是大周的武人们都没什么脸皮,做事情也不太讲理,更不喜欢受约束。在这股人南下之前,郭宁便点过了第一批南下精锐的数目,半开玩笑地给了他们一个新的名号,要他们放手去做,无须顾忌。
当下史天倪沉着脸喝道:“错了!我不知道什么大周国的史元帅!没听说过这个名字!我也不是从北方来的!”
操着满嘴燕地口音这么说话,真的很不讲究。但那孔目被史天倪杀气腾腾的姿态所慑,竟不敢争辩。
过了小半时辰,孔目催马飞奔回州衙。
胡榘和宣缯忙问:“怎么样,这史天倪怎么讲?他这人,还好打交道么?”
孔目面色古怪:“我所见之人威风十足,令人不敢逼视,真是幽燕豪杰。不过,他坚称自己不是史天倪,而是从大食远道而来的海寇,名叫阿里巴巴。其麾下所部有个名头,叫做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。”
第八百四十六章 强徒(上)
胡榘和宣缯面面相觑的时候,史天倪在寨子里放起了火。
放火也是有讲究的。想要火势爆发得又快又猛,就须得从寨子的中心区域逐次丢下火把,使得火圈扩大的时候不断挟裹风力。诸如干柴、火油、草料等助燃之物,也有顺应风力、地势的各种摆放门道。
史天倪的部下冯存,是放火的好手,大约只用了半刻的功夫,寨子内外皆着,巨大的火柱像是活的一样,张牙舞爪地翻卷浓烟,腾上天际,仿佛把半个天空都烧着了。
被驱赶到寨子外头的俘虏们,全都看得清楚,人人都发出惊叹声,也有一些人在愤怒地叫喊。
发出惊叹声的,要么是海寇中比较外围的人手,要么是船员。前者普遍没有坐船出海劫掠的资格,更像是海寇在自家老巢化身土豪士绅的时候,用以驱使的恶奴,就算真的被拉出去抢劫,也以打秋风的居多。后者多半只是船员而已。
首领都死了,他们可没有拼命的立场,投降的最快,也不会因为寨子被焚烧而愤怒,愤怒的另有其人。
郑广就是其中的一个。
适才的厮杀中,他面门被直刀掠过,刀刃从左侧颧骨向下划入血肉,一直撕扯到右耳根处,把他的半张脸都撕开了,一时血流如注。他带着这样的沉重伤势犹自反抗,直到面门又遭刀柄锤击,晕厥倒地。
他在海寇寨子里有点人望,分明伤重昏迷了,还有人竭力护持着他,带着他混在俘虏堆里。
此时他悠悠醒来,忽然就看到寨子被放火焚烧,四周全都是惊叹声,忍不住狂怒大吼。
他感觉一切都完了。
清白良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