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,他半条腿都被鲜血濡湿了,大骂着坐倒在地。
与此同时,直属刘然的一批弓箭手各自张弓,往箭矢飞来的方向连连抛射,箭矢落下的瞬间,隐约听到几声惨叫暴出,随即湮没在无数人的喊杀轰鸣里了。
战场的情形到处都是这样,敌我双方只隔着一线搏杀,人的生死也只隔一线。两支军队的士气都在高涨的时候,各自不断向前涌动。队列一次次形成犬牙交错的状态,于是接触线一次次地变得扭曲,又一次次被拉平。
由韩煊主持的正面倒也罢了,定海军侧翼拐子马骑兵和正面横阵的连接处,本来就隔着一段距离,这是为了便于骑兵驰骋冲击,或许是个陷阱,又或许不是。这会儿金军也不理会这么多,猛冲猛打地撞了进去,直取中军。
那个方向上,经过定海军发射铁火砲的阵地所在,先前完颜陈和尚突入时,阵中已经喧扰,这会儿接连几个都尉狂冲不止,定海军的军阵就如在高温的油锅里倒了一杯水,猛然沸腾到了可怕的程度。
因为双方的兵力都很庞大,开阔的战场上无数个小队激烈厮杀,各自攻守交互,仿佛整场战斗的胜负之差只在一线。
但如果是经验丰富的武人去仔细分辨,又能清晰地感受到,双方的表现是大有不同的。
定海军看似是守方,其实指挥上留有相当的余力,队列的疏密调度忙而不乱,一支支的部队哪怕顶着血雨,也仿佛一张坚韧大网中的丝线般经纬分明。
金军的冲击虽然凶猛,却透着一股急于打乱仗、打烂仗的意思,很多时候看不到指挥,只有一个个军官狂呼陷阵,然后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防御队列中。
距离战场两里许的一处灌木林间,照旧身披宽袍,但额外加了件掩心甲的赵方策马看着,时不时靠近一点,以求看得更清楚。
此番他率部来到这里,是因为史相有令,要和定海军联军对敌,一举平灭百年之患。但两万名宋军驻在朱仙镇,一直就没有动过,只有他这个主帅带了少许骑兵出来探看。
而他作为定海军的盟方,眼看着定海军井然有序,却又不显得高兴。
第七百八十二章 一线(下)
这几年的大宋朝廷里,因为史相一意绥靖的缘故,会练兵、能打仗的重臣很少。赵方算是其中屈指可数之人,他这半年里在荆湖抵挡金军,硬生生打出了自家“赵爷爷”的名头,绝非纸上谈兵之人。
赵范见父亲面露忧虑神色,顿时心头一紧。
一行人抵达这处林地,是赵方提出的,赵范其实觉得有点危险。
他以为是自己安排随从骑兵太少,赵方担心撞上了女真人的游骑,连忙道:“父亲,这周边分布的,都是我方精干人手,戒备森严,咳咳……绝不至于让女真人靠近。”
赵方点了点头。
这会儿随同他出行的,当然都是精干人手。这百余骑除了少量赵方自家的护卫,还有大半,是孟宗政从神劲、报捷、忠义三军中抽调出来的勇士,带队的,则是孟宗政之子,名叫孟珙的。
那年轻人二十岁上下,中等个头,兜鍪铠甲穿戴得一丝不苟,这时候按剑行于林地边缘巡查,无论动作和眼神都很机警利索。
赵方对这个年轻人很是喜欢,这几日行军途中,时常把他叫在身边,教授些学问。
随州孟氏是早年跟从岳飞南下,侨居随州的将门,在地方立足数十年,算得上根深蒂固,也到了由武转文的时候。赵方是进士出身,理学大家南轩先生的入室弟子,若孟珙能得赵方提携,日后的仕途一定顺利,所以孟宗政对此很乐意,特地凑了精锐,让孟珙带在赵方身边伺候。
赵方自然信得过孟珙的才能,何况就眼前金军这种架势,恨不得把最后一点家底子都榨了出来,投入到决战中去,哪里还顾得上战场一隅的小小宋军队伍。
赵方忧虑的,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安危。
他甚至也不是在忧虑,而是有种压抑不住的惊恐,只不过这种惊恐被他的养气功夫所遮掩,外人无法清晰判明罢了。
赵方担任边疆守臣,已经有十几年了。这些年里,他一直在关注着金军的表现,也关注着金军序列中,那些数量越来越多的乣人。时间常了,了解的细节渐渐完整,他甚至能说出乃蛮人、汪古人、羌人、克烈人、畏兀儿人的不同源流来。
蛮夷开始汉化以后,必然褪去血脉中的凶猛野性,为了维持本方的战斗力,就不得不驱动尚未汉化而更加野蛮的异族。
当年北魏太武帝吓唬南朝刘宋的盱眙守将,说本方所遣斗兵,尽非我国人,城东北是丁零与胡,南是氐羌。女真人现在这做法,堪称自古以来的通例,用的就是这些异族的野蛮劲头。
一般来说,越是引用野蛮异族来填充武力,自身的武力难免就衰弱,这些年女真人日益虚弱的德性也早就不是机密。
但此刻在赵方眼中,金军猛攻定海军阵列的声势浩大,显然不止是那些异族之兵,就连女真人们,也拿出了许久不曾激发的野蛮和嗜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