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披着羊皮袄子,身上一股浓烈的羊膻味道,头顶无数小辫油浸浸的。卢五四一度很习惯这种模样,这会儿却忽然觉得有点不习惯了,他往阴影深处藏了藏,屏住呼吸。
只听一个体格粗壮的蒙古人道:“回去就收拾行李吧,说不定明天一早就得走。”
另一人道:“各部都在准备了。”
先前说话之人道:“本来成吉思汗到处屠杀,搞得草原东面各部大乱。咱们才不得不逃到南面,靠着定海军的势力给自家打气。现在大汗一门心思要往西征伐,咱们的难处忽然就不存在了……早知如此,当初就不该急着南下,以至于现在尴尬。这破事,真叫人后悔啊!”
“也没什么好后悔的,南下一次,固然交出了许多奴隶,却也换来了粮食物资。奴隶这种东西,草原上哪里抓不到?咱们如果能回到北面,再吞并几个小部,回头就能拿着他们,问定海军要更多。”
“所以千户说,一定要小心保密,不能叫定海军那边知道消息。他们如果知道大汗西去,草原上没了强大部落镇压,没准就要自家提兵北上,那就没我们的好处啦!”
几人慢慢走着,彼此议论,无非是在盘算,既然大汗要远征,咱们是从定海军手里捞些粮食武器再走;还是抓紧时间北上,先占一大片草场,收拢一大群人,造成既成事实。说来说去,又都觉得,还是听千户的安排。
说了一通之后,一行人绕到栅栏转弯处去了。
忽然有人问道:“那些定海军的使者怎么办?”
几人同时转头,眺望卢五四来处的大帐,使得卢五四的心头大跳。
“过两个时辰再说。千户的意思是,如果他们识相,就带了一起走,当作人质。到了昂吉泺以后,再放不迟。”
“如果他们不识相呢?”
体格粗壮的蒙古人嘿嘿笑道:“总不能让他们碍事?真要不成,只能尽数斩杀,回头推说不服草原水土病死,多送一批奴隶补偿,客客气气向定海军卖个好,也就罢了。实在不行,咱们再砍几个蒙古人的脑袋去赔罪,还能怎样?”
卢五四猛地打了个激灵,浑身发冷。
那些蒙古人说什么大汗西征的事,卢五四没太听懂。以他的见识,也没法把前两天郭元帅就在缙山城里,乃至另有贵人来访的事,和这些蒙古人谈论的联系到一处。
但有一点,他是很明白的。
他到缙山城没几天,却已经见识到了定海军将士们那种无所畏惧的性格。他熟悉的每一个军官和士卒,无不是刚强勇烈。别人不谈,那个葛青疏就绝对不会向人服软,更别说是向蒙古人屈膝了。
也就是说,如果拉克申千户想要做什么,一定会和使者冲突,会导致死伤。
那些将要被杀死的人,不是无关的人。
他们是那个定海军郭元帅的部下,是过去两天里,给我发放食物的人!是带我去射猎游玩,分了我两只肥鸡的人!是给我暖和衣服的人!是答应了将要给所有的奴隶分配田地,让大家能重新过上好日子的人!
卢五四抚着自家的胸口,藉以平缓呼吸,脑海中急促的念头闪过:得赶紧回去通知葛青疏他们!得让他们赶紧走!
葛青疏他们住着的毡帐,位于整座营地的西南角。如果往南走,绕过两座火铺和一道栅栏,就能到马厩。只要夺了马,至少有四成,不,有三成或者两成的把握,能够脱身!
想到这里,卢五四猛地窜了出来,箭步跨过道路,闪到对面的毡帐后头。因为变化了角度,他忽然又听到那几个蒙古人渐渐走远时讨论的话题。
“不过,手头少了汉儿奴隶,很多杂事粗活儿没人做了,总是麻烦。”
“没办法的,定海军要在漠南山后立足,最看重的就是人。咱们不交出人来,也就没有南下的可能。但是,拉克申千户昨天和我商议过了,回到草原之后,要尽快和白水泊那边脱脱怜人联系上,咱们派出精干人手,去丰州、净州、东胜州一带狠杀一通,把当地的汉儿全都掳到草原,怎也能弥补损失了!”
“哈哈,原来如此。千户的这个主意很是英明!白水泊往西一路,我很熟悉。到时候我带人去!”
这些话语入耳,卢五四手指都在颤抖,眼前一阵阵发黑。
他就是东胜州那边,大金国西南招讨司下属的民户出身。因为蒙古军近年来用兵的方向主要在东面,所以他很少听说过家乡的事情,却不曾想这回听到,是蒙古人又要掳掠。
身为泰和末年因为不堪朝廷凌迫而逃亡草原之人,他本来应该不在乎这些。他甚至一向认为,在草原上的生活固然悲惨;比起大金国的治下,却未必差到哪里去。
但就在这几天里,卢五四的想法变了很多。
他开始觉得,人可以不做奴隶,人也可以不被刀剑威逼着背井离乡,人更不应该被当作牲畜或者某种其它的东西。
他开始觉得,摧毁他的一切,杀死他的亲眷家人的,固然是大金朝廷。像拉克申千户之类掳掠汉儿、苛待汉儿的,也一样是仇人。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