赶路,倪一举手示意:“节帅,你看!”
只见后头一处沟壑的弯角里,堆叠了好几具尸体。尸体刚开始腐烂,暴露在外的皮肤,有大片已变作紫黑色。尸体里头,有老翁,有孩童,也有女人,大都带着可怖的刀枪伤势。
郭宁勒马回头,转回道路。
在这世道生存的武人,早就心如铁石,他倒不至于要对着几具尸体哀叹。
他对倪一道:“待到战事结束,咱们得遣人巡行这些废弃村落,立个牌子收拢尸体,深埋了。否则开春以后,怕不得生出疫病。恩,还得将所有关于掩埋安葬的消息及时汇总,发布到登莱三州去。在那里屯田的军民,或许就有本地出身的,他们用得着。”
倪一连连点头,像模像样地从挂在马鞍边的皮囊里取出一本簿册,用炭笔在上头记了两行。
见倪一运笔如飞,郭宁探头去看他的簿册。
倪一写得全神贯注,只怕别人碰着了,下意识地一收手臂,见是郭宁侧身观瞧,他咧了咧嘴,把簿册往郭宁面前伸一伸。
郭宁伸手在空中比划:“疫。左边是两点,不是两横。”
“是,是,这就改。”
倪一拨马到路边,把簿册摊在前鞍桥上,把原来的错字涂成一个墨黑的圆圈型,在旁工整写上正确的字。
待到写完,郭宁已然往前走了数十步,倪一把簿册塞回皮囊,抹了抹额头的汗。
边上发出一声轻笑,是赵决带人从后头赶上。倪一冲着赵决做了个鬼脸,催马加速,跟上郭宁的身影。
赵决摇了摇头,对身旁的副手陈冉笑道:“倪一这厮,身在福中不知福,多少人巴不得有他这样的机会。”
陈冉在中都厮杀受伤以后,再也没能完全恢复。到这会儿,左手也只能勉强勒缰。所以平日里在亲卫当中,负责迎来送往和一些文书簿册的传递。
这会儿他也跟着郭宁出行,在马鞍旁挂着惯用的双刀。
听得赵决言语,陈冉点了点头,嘴上倒还很硬:“我年初时在军校里学习,节帅也给我上过课的!”
骑队继续前行,全无阻碍,转眼间,北清河南岸,名唤铁岭的最后一处高地就已在望。而沿途又经过两个村庄,全都废弃了没有人烟。
淄州邹平、长山两地先受到去年蒙古军入境屠杀的影响,后来又是定海军不断遣人来此收拢丁口、将他们带往登莱三州,所以剩余的人丁数量大概不到盛时的一成。
郭宁一行人早晨越过商山时,可见曾经繁茂的金岭镇已经是一片废墟,而商山以西的诸多村落,更是十室九空。
此前李全控制此地,总还维持着基本的秩序,有那么一点人气在。
但过去几日里,郭宁所部的轻骑与河北仆散安贞所部、滨州李全所部的哨骑往来奔驰交错,时不时爆发小规模的厮杀。这便是厮杀造成的影响。
究竟是哪一方下的手,在这种时局,根本没法判断。判断出来了,也没意义。这种时候,给自家束手束脚,就是要自己的命。此前郭宁派遣精骑扫荡,便曾亲口下令,凡是对抗定海军的,无论军民,皆杀无赦。
而金军的作派,比定海军要恶劣十倍;李全所部或许好些,但其麾下有些部众行事凶蛮无忌,那也说不准。
好在,这场骤然发生的战争,就快要结束了。
仆散安贞忽然提议谈判,颇出乎郭宁的预料,但事后仔细一想,又在情理之中。
既然山东的天气开始寒冷,河北那边也是一般。
杨安儿既死,红袄军的地盘就必然会遭各方分割。但参与分割的各方,又都同时都付出了相当的代价。